梁實秋作品
梁實秋是中國文學批評史上一位獨特的批評家,下面是小編整理的梁實秋作品,以供大家閱讀。
梁實秋作品:八寶飯
席終一道甜菜八寶飯通常是廣受歡迎的,不過夠標準的不多見。其實做法簡單,只有一個秘訣——不惜工本。
八寶飯主要的是糯米。糯米要爛,越爛越好,而糯米不易蒸爛。所以事先要把糯米煮過,至少要煮成八分爛。這是最關重要的一點。
所謂八寶并沒有一定。蓮子是不可少的。蓮子也不易爛,有的蓮子永遠爛不了,所以要選容易爛的蓮子,也要事先煮得八分爛。蓮子不妨多。
桂圓肉不可或缺。臺灣盛產桂圓,且有剝好了的桂圓肉可買。
美國的葡萄干,白的紅的都可以用,兼備二種更好。
銀杏,即白果,剝了皮,煮一下,去其苦味。
紅棗可以用,不宜多,因為帶皮帶核,吐起來麻煩。美國的干李子(Prune),黑黑大大的,不妨用幾個。
豆沙一大碗當然要早做好。
如果有紅絲青絲,作裝飾也不錯。
以上配料預備好,取較淺的大碗一,抹上一層油,防其粘碗。把蓮子桂圓肉等一圈圈的鋪在碗底,或一瓣瓣的鋪在碗底,然后輕輕的放進糯米,再填入豆沙,填得平平的一大碗,上籠去蒸。蒸的時間不妨長,使碗里的東西充分松軟膨脹,凝為一體。上桌的時候,取大盤一,把碗里的東西翻扣在大盤里,澆上稀釋的冰糖汁,表面上再放幾顆罐頭的紅櫻桃,就更好看了。
八寶飯是甜點心,但不宜太甜,所以豆沙里糯米里不宜加糖太多。豆沙糯米里可以拌上一點豬油,但不宜多,多了太膩。
從前八寶飯上桌,先端上兩小碗白水,供大家洗匙,實在惡劣。現在多是每人一份小碗小匙,體面得多。如果大盤八寶飯再備兩個大羹匙,大家共用,就更好了。有人喜歡在取食之前先把八寶飯攪和一陣,像是拌攪水泥一般,也大可不必。若是舍大匙而不用,用小匙直接取食,再把小匙直接放在口里舔,那一副吃相就令人不敢恭維了。
梁實秋作品:酸梅湯和糖葫蘆
夏天喝酸梅湯,冬天吃糖葫蘆,在北平是不分階級人人都能享受的事。不過東西也有精粗之別。琉璃廠信遠齋的酸梅湯與糖葫蘆,特別考究,與其他各處或街頭小販所供應者大有不同。
徐凌霄《舊都百話》關于酸梅湯有這樣的記載:
暑天之冰,以冰梅湯為最流行,大街小巷,干鮮果鋪的門口,都可以看見“冰鎮梅湯”四字的木檐橫額。有的黃底黑字,甚為工致,迎風招展,好似酒家的簾子一樣,使過往的熱人,望梅止渴,富于吸引力。昔年京朝大老,貴客雅流,有閑工夫,常常要到琉璃廠逛逛書鋪,品品骨董,考考版本,消磨長晝。天熱口干,輒以信遠齋梅湯為解渴之需。
信遠齋鋪面很小,只有兩間小小門面,臨街是舊式玻璃門窗,拂拭得一塵不染,門楣上一塊黑漆金字匾額,鋪內清潔簡單,道地北平式的裝修。進門右手方有黑漆大木桶,里面有一大白瓷罐,罐外周圍全是碎冰,罐里是酸梅湯,所以名為冰鎮,北平的冰是從什剎海或護城河挖取藏在窖內的,冰塊里可以看見草皮木屑,泥沙穢物更不能免,是不能放在飲料里喝的。什剎海會賢堂的名件“冰碗”,蓮蓬桃仁杏仁菱角藕都放在冰塊上,食客不嫌其臟,真是不可思議。有人甚至把冰塊放在酸梅湯里!信遠齋的冰鎮就高明多了。因為桶大罐小冰多,喝起來涼沁脾胃。他的酸梅湯的成功秘訣,是冰糖多、梅汁稠、水少,所以味濃而釅。上口冰涼,甜酸適度,含在嘴里如品純醪,舍不得下咽。很少人能站在那里喝那一小碗而不再喝一碗的。抗戰勝利還鄉,我帶孩子到信遠齋,我準許他們能喝多少碗都可以。他們連盡七碗方始罷休。我每次去喝,不是為解渴,是為解饞。我不知道為什么沒有人動腦筋把信遠齋的酸梅湯制為罐頭行銷各地,而任“可口可樂”到處猖狂。
信遠齋也賣酸梅鹵、酸梅糕。鹵沖水可以制酸梅湯。但是無論如何不能像站在那木桶旁邊細啜那樣有味。我自己在家也曾試做,在藥鋪買了烏梅,在干果鋪買了大塊冰糖,不惜工本,仍難如愿。信遠齋掌柜姓蕭,一團和氣,我曾問他何以仿制不成,他回答得很妙:“請您過來喝,別自己費事了。”
信遠齋也賣蜜餞、冰糖子兒、糖葫蘆。以糖葫蘆為最出色。北平糖葫蘆分三種。一種用麥芽糖,北平話是糖稀,可以做大串山里紅的糖葫蘆,可以長達五尺多,這種大糖葫蘆,新年廠甸賣的最多。麥芽糖裹水杏兒(沒長大的綠杏),很好吃,做糖葫蘆就不見佳,尤其是山里紅常是爛的或是帶蟲子屎。另一種用白糖和了粘上去,冷了之后白汪汪的一層霜,另有風味。正宗是冰糖葫蘆,薄薄一層糖,透明雪亮。材料種類甚多,諸如海棠、山藥、山藥豆、杏干、葡萄、桔子、荸薺、核桃,但是以山里紅為正宗。山里紅,即山楂,北地盛產,味酸,裹糖則極可口。一般的糖葫蘆皆用半尺來長的竹簽,街頭小販所售,多染塵沙,而且品質粗劣。東安市場所售較為高級。但仍以信遠齋所制為最精,不用竹簽,每一顆山里紅或海棠均單個獨立,所用之果皆碩大無疵,而且干凈,放在墊了油紙的紙盒中由客攜去。
離開北平就沒吃過糖葫蘆,實在想念。近有客自北平來,說起糖葫蘆,據稱在北平這種不屬于任何一個階級的食物幾已絕跡。他說我們在臺灣自己家里也未嘗不可試做,臺灣雖無山里紅,其他水果種類不少,沾了冰糖汁,放在一塊涂了油的玻璃板上,送入冰箱冷凍,豈不即可等著大嚼?他說他制成之后將邀我共嘗,但是迄今尚無下文,不知結果如何。豆汁兒
〖HJ*2〗豆汁下面一定要加一個兒字,就好像吃雞蛋的時候雞子下面一定要加一個兒字,若沒有這個輕讀的語尾,聽者就會不明白你的語意而生誤解。
胡金銓先生在談老舍的一本書上,一開頭就說:不能喝豆汁兒的人算不得是真正的北平人。這話一點兒也不錯。就是在北平,喝豆汁兒也是以北平城里的人為限,城外鄉間沒有人喝豆汁兒,制作豆汁兒的原料是用以喂豬的。但是這種原料,加水熬煮,卻成了城里人個個歡喜的食物。而且這與階級無關。賣力氣的苦哈哈,一臉漬泥兒,坐小板凳兒,圍著豆汁兒挑子,啃豆腐絲兒卷大餅,喝豆汁兒,就咸菜兒,固然是自得其樂。府門頭兒的姑娘、哥兒們,不便在街頭巷尾公開露面,和窮苦的平民混在一起喝豆汁兒,也會派底下人或是老媽子拿砂鍋去買回家里重新加熱大喝特喝。而且不會忘記帶回一碟那挑子上特備的辣咸菜,家里盡管有上好的醬菜,不管用,非那個廉價的大腌蘿卜絲拌的咸菜不夠味。口有同嗜,不分貧富老少男女。我不知道為什么北平人養成這種特殊的口味。南方人到了北平,不可能喝豆汁兒的,就是河北各縣也沒有人能容忍這個異味而不齜牙咧嘴。豆汁兒之妙,一在酸,酸中帶餿腐的怪味。二在燙,只能吸溜吸溜的喝,不能大口猛灌。三在咸菜的辣,辣得舌尖發麻。越辣越喝,越喝越燙,最后是滿頭大汗。我小時候在夏天喝豆汁兒,是先脫光脊梁,然后才喝,等到汗落再穿上衣服。
〖JP2〗自從離開北平,想念豆汁兒不能自已。有一年我路過濟南,在車站附近一個小飯鋪墻上貼著條子說有“豆汁”發售。叫了一碗來吃,原來是豆漿。是我自己疏忽,寫明的是“豆汁”,不是“豆汁兒”。來到臺灣,有朋友說有一家飯館兒賣豆汁兒,乃偕往一嘗。烏糟糟的兩碗端上來,倒是有一股酸餿之味觸鼻,可是稠糊糊的像麥片粥,到嘴里很難下咽。可見在什么地方吃什么東西,勉強不得。
梁實秋作品:獅子頭
獅子頭,揚州名菜。大概是取其形似,而又相當大,故名。北方飯莊稱之為四喜丸子,因為一盤四個。北方作法不及揚州獅子頭遠甚。
〖JP2〗我的同學王化成先生,揚州人,幼失恃,賴姑氏扶養成人,姑善烹調,化成耳濡目染,亦通調和鼎鼐之道。化成官外交部多年,后外放葡萄牙公使歷時甚久,終于任上。他公余之暇,常親操刀俎,以娛嘉賓。獅子頭為其拿手杰作之一,曾以制作方法見告。
獅子頭人人會作,巧妙各有不同。化成教我的方法是這樣?的——?
首先取材要精。細嫩豬肉一大塊,七分瘦三分肥,不可有些須筋絡糾結于其間。切割之際最要注意,不可切得七歪八斜,亦不可剁成碎泥,其秘訣是“多切少斬”。挨著刀切成碎丁,越碎越好,然后略為斬剁。
次一步驟也很重要。肉里不羼芡粉,容易碎散;加了芡粉,黏糊糊的不是味道。所以調好芡粉要抹在兩個手掌上,然后捏搓肉末成四個丸子,這樣丸子外表便自然糊上了一層芡粉,而里面沒有。把丸子微微按扁,下油鍋炸,以丸子表面緊繃微黃為度。
再下一步是蒸。碗里先放一層轉刀塊冬筍墊底,再不然就橫切黃芽白作墩形數個也好。把炸過的丸子輕輕放在碗里,大火蒸一個鐘頭以上。揭開鍋蓋一看,浮著滿碗的油,用大匙把油撇去,或用大吸管吸去,使碗里不見一滴油。
這樣的獅子頭,不能用筷子夾,要用羹匙舀,其嫩有如豆腐。肉里要加蔥汁、姜汁、鹽。愿意加海參、蝦仁、荸薺、香蕈,各隨其便,不過也要切碎。
獅子頭是雅舍食譜中重要的一色。最能欣賞的是當年在北碚的編譯館同仁蕭毅武先生,他初學英語,稱之為“萊陽海帶”,見之輒眉飛色舞。化成客死異鄉,墓木早拱矣,思之憮然!